(来源:邯郸日报)
转自:邯郸日报
梅会林
霜降,是秋季收尾、冬季将临的关键节点。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载:“九月中,气肃而凝,露结为霜矣。”此时节,夜间寒凉,草叶间的清露不再能随意滚落,而是被寒气凝练成细碎的霜花,贴在枝叶上,晨起时望去,满世界都覆着一层薄薄的白。唐代诗人张继在《枫桥夜泊》中写下“月落乌啼霜满天”,那漫无边际的霜气,正是霜降时节独有的寂寥与清冷。霜既是秋对过往的回望,也是写给冬序曲的音符。
古人对霜的认知,从来不止于“水汽凝结”的自然现象,更藏着对天地的敬畏与浪漫想象。《诗经·蒹葭》中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的吟唱,让霜与秋日的苍茫意境深深绑定。河畔芦苇上的茫茫霜气,仿佛成了思念载体,在水湄间流转千年。《淮南子》更为霜赋予了神话色彩:“至秋三月……青女乃出,以降霜雪。”传说中掌管霜雪的女神青女,会在秋分时降临人间,手持玉簪轻轻划过天际,霜花便纷纷落在草木枝叶之上。从这些记载里,不难读出岁月的密码,霜色愈浓,寒意愈深,天地万物也愈发趋近沉静。
霜降有三候,每一候都是时序流转的清晰轨迹。一候“豺乃祭兽”,此时豺狼捕猎后将猎物整齐陈列,如同举行祭祀一般,这既是为漫长越冬储备粮食,也似在叩谢天地的馈赠,透着原始的生灵智慧。二候“草木黄落”,经霜打过的叶片,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。这“落”从不是生命的终结,而是叶片中的养分归于根系,为来年春日的抽枝萌发积攒力量。三候“蜇虫咸俯”,蛙、蛇、蚯蚓等生灵纷纷钻进洞穴,蜷缩身体蛰伏起来,天地间的喧嚣渐渐歇止。此时枝头仅剩的残叶,已被霜气浸得干脆易碎,只有风过时,叶片轻响,像是在与蛰伏的生灵道别,也与这一季的秋道别。
展开剩余64%霜降的叶,是自然最慷慨的调色盘,南北地域的差异,让这份“凝华之美”各具风情。北方的霜降来得硬朗直接,一夜霜风过后,山林间便换了模样,柞树、枫树被染得如火如荼;白杨叶片本是墨绿,经霜后渐渐褪去深色,最终成了纯粹的象牙白,风过林梢时,满树“银叶”翻飞,似有雪光在枝叶间流动;田野里的玉米秆早已收割殆尽,只剩下裸露的土地,被霜气浸润得愈发坚实;清晨时分,树叶、草尖皆覆着一层薄霜,待阳光缓缓升起,冰晶折射出细碎的光,风一吹,霜花便如碎玉般坠落,消融的霜花化作水珠,转瞬风干,却已将寒意洇进空气。
江南的霜降则多了几分温婉的诗意,连霜气都带着几分柔和。园林里的鸡爪槭,初霜过后叶片便染上浅红,随着霜气渐浓,红色愈发深邃,与黛瓦粉墙相映,成了园林里最动人的点缀;水塘里残荷枯瘦的荷梗缀着霜花,没了盛夏热闹,只剩“留得残荷听雨声”的清寂;老街的青石板路上落着片片黄叶,霜露让路面显得沧桑,早起的行人走过,发出“咯吱、咯吱”的轻响,这是江南霜降独有的韵律,细碎而温暖。
霜降也深深融入了农人的生计与智慧,每一项农事都透着与时间赛跑的紧迫。“霜降收薯,立冬藏窖”,此时地里的红薯已积攒足了糖分,农民要及时挖起最后一茬红薯,放进地窖存储;菜地里的白菜、青菜拓展了生长期,叶片愈发肥厚鲜嫩,农民要抓紧晾晒收藏;棉田里的最后一批棉花,棉农也要赶在严霜之前摘完。有道是“霜打果甜”,苹果树叶落尽,果实积聚养分,果农要及时采摘;还有那一树红柿,“霜降摘柿子,立冬打软枣”,这是农人对自然的默契回应。
霜降的习俗,是冷冽时节里的一簇暖火。北方有“扫霜”之俗,每当霜降清晨,农人便会黎明即起,拿着长竹竿扫去菜叶上的霜露,让蔬菜保持鲜嫩;江南则盛行“酿霜酒”,人们会选用重阳节后收获的糯米,在霜降当天开酿,因为此时天气转凉,水质清冽,酿出的酒醇厚绵长,春节启封招待亲友,便是上好的佳酿。食俗,多围绕“补冬”与“润燥”。北方人讲究“霜降吃萝卜”,生吃清热、炖食滋补,缓解秋燥;民间还流传着“霜降吃丁柿,不会流鼻涕”的谚语,霜降后的柿子软糯香甜,剥开橙红的果皮,将果肉送入口中,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,暖意便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。南方则偏爱用鸭子进补,有“秋高鸭肥”之说,此时的鸭子肉质紧实,营养丰富,清炖鸭汤、盐水鸭皆是霜降时节的佳肴,且鸭肉性凉,既能补充秋日消耗的体力,又不会加重秋燥,与时节完美契合。
在文人眼中,霜降更是情思的寄托,他们将心境融入霜景,写下无数传世诗句。曹丕在《燕歌行》中写道“秋风萧瑟天气凉,草木摇落露为霜”,以秋风、落叶、寒霜为笔,渲染出一片苍凉之景,藏着对远方人的思念;白居易在《岁晚》中感叹“霜降水返壑,风落木归山”,看着霜落、水归、木落,于自然流转中悟出世事轮回的道理,透着几分豁达;王冕则在《舟中杂记》中吟咏“露深花气冷,霜降蟹膏肥”,忽略了秋寒,只关注到霜降时节蟹膏肥美的景致,凸显出诗人享受人间烟火的恬淡心境。霜,成了文人笔下最灵活的情感载体,或悲秋伤怀,或感怀世事,或恬淡怡然,每一句都浸润着无限情愫。
露结霜降,岁暮向寒。霜降过后,秋意便彻底退场,霜花作为秋的最后一抹印记,会在日渐凛冽的寒风中悄然消融,却也为冬的登场铺好了底色。再过不久,雪花便会飘落,开启一年中最宁静的季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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